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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 京師偶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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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路顛簸多日, 郭瑾一行終是趕在三月的尾巴抵達雒陽城內。

京師之地氣勢雄偉,城中更是人潮湧動,熱鬧非凡。郭瑾自窗外收回視線, 隨之掃過對面閉目養神的兩位青年。

荀彧一身蒼青色儒袍,形若由夷、氣勝幽檀,仿佛是飲月華瓊漿而生, 君子如玉大抵便是用來形容他的吧?

正想著,荀彧身側的短須男子恰睜眼瞧過。郭瑾猝不及防與那人對視,只微頓了片刻, 便沖對方頷首笑笑。

荀攸端地板板正正,見她率先示好, 亦隨著點頭示意。

觀察著對面玄冠赤袍的嚴肅男人, 郭瑾暗自咂舌。她險些忘了, 荀攸是不愛笑的,甚至平日裏總是一副憂國憂民的深沈模樣。

如果這幅表情出現在別人臉上, 那她一定會杠精地質疑幾句。可對方是被稱作“謀主”大人的荀攸啊,郭瑾覺得自己非但不配評論, 她甚至還有股提前抱住金大腿的沖動。

郭瑾:大神,帶帶我!

據說此次荀氏叔侄進京赴任,皆是受了朝廷的征召, 暫且不論這一舉動到底有何目的,荀彧叔侄同時接受了任命,並即刻持“公傳”赴京的事情, 其實更值得考究一番。

畢竟桓靈二帝期間,兩次針對士人的黨錮之禍對潁川荀氏而言,可以說是打擊慘重。

“神君”荀淑急流勇退,隱世不出, 保全家族;荀昱被殺,荀曇禁錮終生;荀氏八龍之一的荀爽更是自此避禍多年,行蹤不定。

都說君子不立危墻之下,如今靈帝昏聵、奸佞橫行,東漢已是強弩之末,多少名士碩儒只求守節避世、明哲保身。如此時候,怎麽看也不該是個入世的良機?

荀彧不知何時亦睜開雙眼,見她模樣楞怔,不由地垂眸輕笑。郭瑾被他的笑聲驚醒,面色微紅,正要胡亂扯些什麽轉移荀彧的註意。

誰知本是端坐如松的青年驀地傾身上前,郭瑾不自覺向後縮去,一時弱小可憐又無助,荀彧壓抑著眸中的盈盈笑意,修長手指刮過她的臉頰,輕輕揩去她面上粘住的米粒。

就挺突然的?

許是這番互動紮了荀攸的眼睛,男子肅容清咳,活躍氛圍道:“方今濁世,下民貧弱,叔父與小郎君以為,君子當以何為?”

郭瑾:“……”

大佬歸大佬,請不要隨隨便便就給人出難題啊餵!

荀彧垂袖端坐,斂眉出聲道:“有國有家者,不患寡而患不均,不患貧而患不安。”

無論是諸侯或者大夫,不擔心財富不多,只是擔心財富分配不均勻;不擔憂人民太少,只擔憂境內不安定。

郭瑾微微挑眉,孔子的這句話,直接點出了社會的主要矛盾點,放到現代來看,似乎也並不過時。

見他二人洗耳恭聽,荀彧繼續道:“漢室衰微、社稷傾頹,閹官勢熾、餓狼環伺,彧不過尋常文士耳,雖恐力不能及,然興禮樂、正綱紀,芟夷鯨鯢之心卻日不敢忘。”

害,果真是個忠心漢室的真摯Boy。

郭瑾覺得,自己就是缺少社會的毒打。瞧瞧人家的覺悟,現在的她滿腦子想的都是出人頭地,無論是苦心孤詣研究曲轅犁,還是費心費力結交名士,皆是服務於這個庸俗的宗旨。

荀攸到底年長,聞聲,開口嘆息道:“叔父拳拳之心,攸甚慕矣。”

話罷,轉頭來瞧郭瑾。

荀氏茶會當日,荀攸便對這位小郎君記憶尤深,小小年紀不僅改良出那般巧妙的曲轅犁車,君子六藝亦是樣樣皆通。這幾日相處下來,又覺此人敦睦豁達、巧思擅辯,心中的好奇不免再起三分。

接觸到荀攸探尋的視線,郭瑾脊背一涼,只差大喊一聲“你不要過來啊!”

想著老子曾言:大直若屈,大巧若拙,大辯若訥。郭瑾心底盤算,辯論這種事情,講的是留白,要的是意蘊,別管旁人聽不聽得懂,裝逼就對了。

思及此處,郭瑾清清喉嚨,一本正經道:“瑾以為,智為民所用,方為君子之道。”

荀彧與荀攸聞聲皆是一怔,郭瑾還沒來得及舒出一口悶氣,便聽荀攸反詰道:“小郎君可否細致道來?”

郭瑾:“……”草,大意了!

生怕遇到平生第一次翻車慘案的郭瑾,快速搜尋著所剩不多的腦容量,突然靈光一閃,想到北宋大家張載的橫渠四句。

妥了。

郭瑾面色無波,平靜化用道:“證天地之心,立生民之命,繼往聖之絕學,開萬世之太平。”

似乎怕自己的語氣不夠堅決,郭瑾覆又跟上一句:“雖九死,吾心猶不悔。”

正當此時,午後的光影透過車簾,微微映在少年的面上。就如不見天日的濕冷角落裏,突然折射出一縷春日的曦光,少年的雙眸清澈堅定,讓人莫名就覺得——未來可期。

人活著,就怕沒了希望。

荀攸不知想到了什麽,晦暗的眸光凝在郭瑾身上,一時竟分不出是褒是貶。荀彧卻慨然長嘆,不吝稱讚道:“志不強者智不達。瑾弟有此卓見,彧受教矣。”

正說著,車駕似乎駛進了一片繁華之地。

車窗外更是人聲鼎沸,郭瑾掀開布簾朝外望去,正南方似有一處廣場,遠看竟立有高高矮矮數十座石碑,石碑前已擠滿絡繹不絕的文人游客。

郭瑾暗嘆神奇,荀彧亦俯身來瞧,見她好奇盯著石碑,只壓低聲音解釋道:“此乃熹平石經。”

熹平石經?郭瑾聞聲挑眉,青年見狀,更是不厭其煩地與她細細道來。

原來,漢代立五經於學官,置十四博士,各家經文皆憑所見,並無供傳習的官定經本,博士考試亦常因文字異同引起爭端。

靈帝期間,蔡邕等人奏求正定六經文字,得靈帝許可後,這才帶頭書石,鐫刻四十六碑,立於洛陽城南的開陽門外,太學講堂前。

在這裏各派士子可以相互詰難,互相答疑,開思維之深廣,如此盛景,頗有幾分當年稷下學宮的味道。

許是見她心向往之,荀彧出聲叫停馬車,親自帶她下車同賞。

郭瑾從善如流地躍下車駕,回頭去瞧,荀攸卻並沒有動身的打算。他的眼神有種莫名的深沈,郭瑾擰眉去瞧荀彧,像是怕被人流擠散,荀彧自然而然地執起她的右手。

郭瑾:“……”

心想有誰能拒絕主動牽手的神仙小哥哥呢?郭瑾並未掙脫,只靜靜隨在荀彧身後。待離得近了,郭瑾方才看清面前的石碑。

高約一丈許,廣四尺,所刻經書有《周易》、《尚書》、《魯詩》、《儀禮》、《春秋》等等。

郭瑾偷偷伸手摸摸石碑的表面,光滑涼潤,觸之便覺神聖莊嚴。正若有所思間,卻聽身側的青年莫名笑出聲來。郭瑾疑惑去瞧,荀彧本就容儀穆穆,笑起來更是一派風雅自在。

認定對方是在嘲笑自己,郭瑾被他笑得窩火,將將直起身子,便欲回身拂袖離去。

由於各地前來膜拜游學的士子過多,郭瑾猛然轉身,並未看清方向,迎頭便撞上了前面壯士的沈重長戟。

郭瑾捂著額頭冷嘶一聲,霎時間疼得淚光閃爍。前方的壯年聞聲回過身來,郭瑾怒目而瞪,正要同對方理論,卻見面前的壯漢膀大腰圓、身姿偉岸,百八十斤的長戟在他手中,竟如銀針般收放自如。見她怒氣騰騰,壯漢並不怎麽友好的眉目一皺。

郭瑾低頭瞧了瞧自己,她這瘦削的小身板與此人相較,活像根揉扁搓圓的面條。想著好漢不吃眼前虧,郭瑾當機立斷地開口:“適才在下有一題難解,幸得壯士長戟相助,如今竟是茅塞頓開。”

換言之,磕得好!

誰知聞此一言,壯漢身側的玄衣少年亦跟著回身來瞧。見此情形,少年先是含笑作揖,替身邊的壯漢開口致歉:“友人無心之失,還望兄臺海涵。”

接收到壯漢的威脅警告,郭瑾堅定地擺擺手:“是在下失察在先。”

少年直起身來,郭瑾亦跟著擡頭對視。對方與自己年紀相當,卻生得寬肩蜂腰、王光劍氣,一身玄色騎裝更是清爽幹練。

瞧著對方燦爛的眉眼,郭瑾腦中驀地就蹦出這麽一句話來——“騎馬倚斜橋,滿樓紅袖招”。

也不知是誰家的瀟灑少年郎?

沒來由的,郭瑾總覺得,此人的脾氣定是極好的。

對方應是個不差錢的主兒,見她自覺想要抱頭鼠竄,少年提前握住她的手腕,只一用力,便順利引得郭瑾與他對視,“兄臺且隨我去藥鋪瞧瞧,萬不可掉以輕心。”

郭瑾最討厭吃藥這種自討苦吃的事情了,聞聲更是欲哭無淚:“在下年輕力健,不過蠅頭小傷,幾日便好。”

少年又待說些什麽,荀彧便已躋身而來,見此形狀,更是兩步上前,手指撫上郭瑾泛紅的額角,聲音中盡是小心翼翼:“瑾弟可還安好?”

郭瑾暗暗掐了荀彧一把,荀彧感受到腕上的微痛感,疑惑地垂首瞧去,卻見那位習慣了雲淡風輕的清雅少年,破天荒沖自己露出幾許焦急之色。

如此情態,似是在說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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